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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花】说散就散(《阳关三叠》番外/短篇完)

sandstone:

*《阳关三叠》番外


*各种夹带私货和OOC


*丧。很丧。没有HE.


 说散就散


  


“因为成长,我们忽而间说散就散。”


  


  01


  2018的年初,北京城里始终不见雪。解雨臣站在路边刷朋友圈,杭州初雪,吴邪的定位在设计院,学建筑的讲究构图,拍得还算不错,最后两张站了个占了大半镜头的胖子,咧着嘴举起一个雪球,配的文字是“友谊地久天长你妈逼”。


  他继续往下翻,天南海北的兄弟姐妹们这几天除了“跳一跳”也就剩下这点惦记,有雪的在刷屏雪景图,没雪的在刷屏求雪图,只有广深那边的朋友们情绪稳定,穿着短袖在自拍.


  有个昵称叫“酥酥酥酥皮皮皮”的哥们儿独树一帜,晒了张“跳一跳”成绩3589的截图,后面还跟着一张对着屏幕比剪刀手的照片,文字是“从WOW到跳一跳,有人就是这辈子都学不会别和我比玩游戏。”


  他一时恍惚,没想起来这人是谁,随后看见了吴邪的评论:“我操!戒指!你他妈什么时候结婚了?!”


  那个人在下面回复:“高中。”


  


  胖子也给点赞了。


  


  解雨臣用了很久才把这个“酥酥酥酥皮皮皮”和那个叫“苏落”的高中同学对上了号,他甚至都忘了两人是什么时候又有了联系还加过微信,多年后的萍水相逢,不尴不尬地点头问好,多亏扫码就能变成“好友”的社交软件,还能让人给“久别重逢”留下点念想。他想了想,也评论了:“恭喜。怎么玩那么高分的?”


  苏落回复很快:“用Python.”


  “……”


  


  他对苏落的结婚对象保持着一定的好奇。印象中还有个人,叫什么他没印象,似乎是姓唐,高中毕业后就没有音讯,几次同学聚会都没人想起来过,终于有次一个姑娘提起,说咱们班长得还行的那个体育生去哪儿了,体育委员“哦”了声,说:“就那运动会拉着别班一男的跑完5000米那个?”


  大家哄堂大笑,笑完就忘了,没放在心上,解雨臣坐在最角落抽烟,心说千万别有人想起我那次还破了学校跳高记录,要不又得喝酒。


  


  02


  


  北京不是北平,大风依旧吹着,割在脸上都有血口子。解雨臣背着风点了根烟,身后有脚步声,转回头去看,从来眼妆精致的助理素着一张脸走过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同样素面朝天的女孩,也都是他公司的员工,各个裙装裹着大衣,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眼泡肿着,眼眶通红。


  “哎呦。”解雨臣好笑,明知故问,“这都冻哭了?”


  助理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巾贴在眼睛上,“您现在不许说话!讨厌死了!”


  女孩们纷纷点头,跟他们过来的也有几个男同事,眼里暗潮涌动,到现在不肯用正脸看人。


  


  解雨臣呼出一口烟:“咱不能没良心,电影是你们让我请的,片儿是你们自己选的,我这送票送可乐送爆米花,最后还搭了三盒纸巾,你们平时伺候我有这么服务周到吗?”


  他话音刚落,电影院门口的音响里传出那倒霉电影的主题曲,歌里的人不怕天寒地冻,唱得清清冷冷,情绪平稳,听的人却又开始抽抽搭搭。解雨臣认输,说请吃必胜客,有人抗议说您还当我们上大学呢,最后去吃了自助烤肉,十几个人四张桌子,老板看他打扮就知道遇上大生意,态度殷勤。


  解雨臣只提了一个要求:“把您那背景音乐换个喜庆点的。”


  


  告白气球开始在天上飞,大家神色轻快许多,只有一个女生还哭得上不来气,棕色的眼线液划过脸颊像小丑面具,悲伤到滑稽。


  可能是担心解雨臣觉得败兴,坐在他身边的属下凑过去小声解释:“老板您见谅,这丫头刚分手,男朋友出国了。”


  另一个人接话:“是,两人谈多久了?大学就在一起了吧?”


  “说是高中同学,大学在一起的,都得五六年了。”


  “唉,出国这事怨不了谁,各自奔前程的……”


  “就是啊……”


  解雨臣一直听着不说话,最后掐了烟头:“给那桌多上两盘五花肉吧。”


  


  03


  


  喝过酒后,大家便放肆了。在他们看来,解雨臣总体是个和蔼可亲的老板,年纪和他们差不多,不算是白手起家的厉害人物,公司是接手他母亲的,发展循规蹈矩,财务报表上的数字一年比一年好看,今年打算试水IPO,除了他本人,公司上下摩拳擦掌,兴奋而雄心勃勃。


  只有一个,是跟着解雨臣从大学毕业到现在的老员工,他是亲眼目睹过解雨臣是怎么不动声色地把整个公司扒皮拆骨到只剩一个空壳子,最后全然攥在自己手里的。他每次想起都犯怵,所以哪怕喝多也不敢和人勾肩搭背,举起酒杯想了想,问道:“老板,今天这电影看完什么感受?”


  解雨臣瞪他:“这茬刚过去你他妈又提?”


  身边的人兴奋起来,敲着桌子要听故事。解雨臣无奈,说没有,真没有。我谈那几个你们谁不知道,哪个超过三个月,我这辈子和公司结婚了,三年内要是能上主板,我摆桌请大家吃酒席。


  他们一想也是,解雨臣不是长情人,公司的事能把他一天拴在办公室十六个小时,也没法长情,好在他不缺钱,身边也就不会缺人,一个人的感情需求上升到这种层面,就鲜少会出现爱情小说电影里的情节,普通人对谁想多要一笔分手费谁潇潇洒洒拿了钱就走的事也没太多兴趣。


  还是那个老员工,隔着一张桌子和腾腾的雾,对面的人侧对着他抽烟,头微微垂下,只剩一笔潦草的影子,他不死心,又问:“总有一个吧?”


  解雨臣回头,“总有什么?”


  “我问这问题的时候,您总想起过一个人吧?”


  对面的人骤然失语,经过长久的沉默后,他轻轻笑了,点点头,说:“是,是有一个。”


  


  店里的音乐忽然停下,过了几秒,“551123”的旋律响起来,这次不用解雨臣开口,又哭了两轮的助理拍案而起:“给老娘换首歌!换《好运来》!”


  


  “也是高中时候的事了……”解雨臣又点了根烟,神色平静。


  


  04


  


  解雨臣的高中是个好学校,以前叫九门,之后叫九中,再往后郊区不再是郊区,地皮愈发寸土寸金,政府点头,校舍被扒了让开发商建高档社区,老师学生一起大撤退到更后方。因为合并了其他同样流离失所的学校,再带个“九”字多少不合适,后来是叫育才、长贤还是其他,他就不再关心。


  文理分科,他选了文,没有太多其他原因,他脑子聪明,家境富裕,前十几年除了死过爹之外相当顺遂,容易让人产生“我命由我不由天”和“失败只是因为还不够努力”的自信,家长在电话里告诉他:“反正没太大差别,你能考上我给你定的学校和专业就好。”


  他“嗯”了声,准备在分科表的“理”字上打钩。


  电话挂断前,那边突然加了一句:“但还是理科吧,男孩子学文不合适。”


  


  那时他十五岁,耳聪目明,生长蓬勃,对这个世界尚存尖锐的野心和爱意,“负隅顽抗”在他看来还不算是个贬义词,大致和语文课上讲的“捧一篑以塞溃川,挽杯水以浇烈焰”和“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是同种性质,和命运与权位的抵抗让少年们心驰神往。


  


  过来收分科意向表的学习委员走到他这里,敲敲桌子伸出手,他抬头看了那女孩一眼,笔尖最终落在了“文”上。


  


  那时候九州还是天空中的第一滴水,汇集而成的海浪滚滚奔向前路,金庸客栈迎来送往,灯火辉煌,男生们在演草本上写武侠小说,摘抄本上有同一句话——“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这句话是解雨臣的同桌念给他听的,也是个男生,本名姓齐,不过“黑瞎子”的外号传得更广。有多广呢,解雨臣日后和人提起来每每都要举个例子,那会儿如果你被找茬的堵路上,可以给对方报他的名字,说他是你哥们儿,有三分之二的可能你能逃过一顿打。


  还有三分之一,你会被打得更惨。他就是那三分之一,因为那人前前后后打过几场架,差点挨了处分,半夜还接到医院电话说那孙子被仇家开瓢,过得精彩纷呈,现在想起来那些傻逼岁月还能笑几分钟。


  


  念那句话时,他们正在上自习,他记得十分清楚,自己在和一道椭圆曲线的题发脾气,狗日的压轴题第三问,演草纸上列了七八行公式,明明是一样的步骤,走到最后却是不一样的结果,让人恼火。


  身边的人忽然轻声念了这一句,语气里带着微妙的笑意,伸手把他胳膊肘压着的演草纸扯出来,看了半天,说:“别的我看不懂,但我知道你把这个11当成17算了好几回。”


  “操。”解雨臣撕下一张白纸,重新演算,“你刚刚念的什么?”


  黑瞎子晃晃手里的书,言简意赅:“小说。”


  


  他没告诉解雨臣书名,解雨臣那会儿一门心思在数学题上也就忘了问。的确是青少年时期过得太乏味,2017年同名电影上映时,和他一样岁数的人去电影院多半是回忆青春的,只有他是为了宣传文案上的那句话,看完才知道书名,买了最近修订版去看,腰封上还印着电影海报,看了几页助理来敲门,说有电话会议等着,他把书倒扣着放在桌上,到现在再也没拿起来过。


  


  05


  


  2016年,里约热内卢奥运会。解雨臣在现场,漫天礼花璀璨,基督救世像自天际俯视着芸芸众生,周围的人全顾着看那位一步45万美金的巴西名模,他在异国他乡抬起头,和这位救世的神明相顾无言。


  低头刷朋友圈,都是熬夜起来看开幕式的,有知道他在现场的吵吵着让他烧流量现场直播,他一概没理,有钱也不能这么糟蹋。


  还是吴邪发的一条朋友圈,说今夜偶遇了故人,喝完酒在酒吧一起看开幕式,配图是一个男人在路灯下的剪影,隐约能看出戴着兜帽,露出的一截手腕苍白,手里夹了根烟。解雨臣心说这他妈哪儿来的这么会装逼的“故人”,打了两个字手指突然顿住,心开始往下掉,掉的没有底,所以摔不疼,只是空,空得万千礼炮在里面响,咚咚咚,锵锵锵,cei.


  


  他对运动会的记忆仅限于初中和高中的体育节,比较深刻的一次经历是高二时破了九门的跳高记录,战况凶险,他压着前半辈子的运气赌那最后一跳,侥幸过关,奖金三百,对于普通高中生来说算是巨款。


  后来他请黑瞎子吃了顿饭,在学习旁边的一个小餐馆,老板姓夏,和黑瞎子是熟人,回回被宰得算账时给他们打六折。


  


  他们喝了两瓶啤酒,本地特产,号称“夺命十三度”,后劲儿大得人后脑勺疼,解雨臣傻逼疯了要和黑瞎子拼酒,喝完两瓶再去拿酒时被夏老板叫住,老板冲他指指堆放啤酒的货架,说:“见那装啤酒的箱子吗,一箱十二瓶。”


  “嗯?”


  “黑瞎子高一那会儿能喝大半箱再走直线。”


  “……”


  


  解雨臣把酒依次摆在桌上,首先声明道:“我平时不怎么喝啤酒。”


  黑瞎子大笑起来,点了点头,让他继续说。


  “但我喝白酒是有天赋加持的。”解雨臣严肃论证,“我妈能中午陪客户喝完半斤白的,下午继续回公司开会。”


  “好。”黑瞎子拿过一瓶酒,瓶口别着桌角把盖子启开,“我再干一瓶,您随意。”


  


  患着中二病的男生最喜欢的词之一是“江湖侠气”,那一刻,金古梁黄温,夜雨十年灯,从话本里活着走出来了一个少年剑客坐到他面前,映着小饭馆摇摇欲坠的白炽灯光,解雨臣的心“咚咚”两下往喉咙眼那处蹦,脑子里乱七八糟,酒劲儿烧得眼前天旋地转。


  


  黑瞎子在第二天腰酸背痛,趴在桌上“哎呦哎呦”嚎啕,路过的女生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挤眉弄眼:“是你们解哥哥昨晚太厉害了。”


  解雨臣飞起一脚,他举着手机往唐梧身后躲……哦,原来那个人是叫唐梧,唐梧是最无辜的,莫名其妙夹在两人中间,好死不死也补了一句:“你俩昨天晚上要死呢,搞出那么大动静?”


  女生尖叫着跑走了,不一会儿就又传回来一阵大笑声。黑瞎子神情痛苦,边揉肩膀边哀叹:“有些人啊,平时看着瘦瘦弱弱挺文静一孩子,喝完酒他妈给你打醉拳,哥们儿,昨儿你差点强吻我那事还记得不?”


  解雨臣:“……滚蛋。”


  “不承认没关系。”黑瞎子笑笑,“下次我喝多那会儿,您可别我撂绿化带里不管了。”


  


  到了后来,解雨臣也开始中午陪客户喝完半斤白酒,下午继续回公司开会,深夜回家后直接摔到睡在玄关,快天亮才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对着马桶哇哇的吐,胆汁和胃酸都吐没了,就开始吐刚喝进去的白水,手机“嗡嗡”响,项目部和法务部的打电话过来,说有个项目资质出了事,他们连夜赶工刚有了结果,问解雨臣方不方便现在过来。


  


  他扶着洗手池站起来,满身狼狈,碰掉了刷牙杯,硬塑料砸在瓷砖上,在空房子里一遍一遍的响。


  白炽灯的光映着解雨臣的脸,他摇摇欲坠地盯着镜子看,直到再也不认识谁。


  


  06


  


  高中毕业后,解雨臣曾有很多次梦见过那个时段,他梦见操场,梦见小巷,梦见教室里的书声琅琅和哈欠连天,梦见食堂里的清汤寡水和人声鼎沸,还梦见过一场大火,烧得轰轰烈烈,火熄灭后他站在废墟之上翻翻拣拣,最终找出了一包牛肉干,于是便开心起来,噩梦成了美梦。


  他还梦见过一个吻,当然,他已经有过很多个吻和很多场春梦,但这个却是不同的。就像他的一任女朋友喜欢吃完绿箭口香糖后吻他一样,解雨臣也听说过那个滥俗段子,可惜日后他再吃口香糖时也没想起那位女士的脸,也许是相处时间太短,巴甫洛夫训狗都还需要一些时日。


  


  一次搬家时他扔了许多东西,基本告别二十五岁前的身外物,有个笔记本从废纸堆里滑下来,里面掉出两张明信片,是同个人写的,第一张是“你真是一个令人欢喜的人”,第二张是“你的杯不应该为我而空”。


  老太太看见了直笑,问这是谁家不懂事的小姑娘当年给他写的。


  他也想不起来了,好像是自己班上的文艺委员,梳着低马尾,爱穿棉布裙和球鞋,只差“海藻般的长发”,晨读时喜欢带领大家朗诵《春江花月夜》和《项脊轩志》,读完眼眶都是红的。那姑娘递过第一张明信片时他除了“抱歉”再没说其他,第二天翻开语文书,里面掉出来第二张,身边的男生长长吹了声口哨,摇着头哀叹:“多好一姑娘,糟践人心意。”


  他反问,既然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为什么还要去喜欢一个人?


  那个人把问题推了回去,那既然明知道都要死,为什么还要活这么多年?


  


  这些都是不会有答案的问题,喜欢的最终还是没放下,活着的到现在也还没死。


  


  政治课上讲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年轻的女老师平铺直叙背诵《资本论》,她说资本主义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嘴唇抿着,神情悲壮,像个女烈士。


  从英语课睡过数学课再睡过地理课的人这时候终于醒了,头枕在胳膊上,歪着脖子盯着身边做笔记的人看了很久,诚恳评价道:“你这个资本家的儿子长得就很干净。”


  解雨臣“嗯”了声,没有转过头,继续抄着笔记,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重要考点,每年变着花样考。


  “刚睡醒以为身边坐了个妞儿。”黑瞎子说,“差点就想亲过去了。”


  “……哦。”


  “其实现在也有点。”


  解雨臣听完转过头,看着他,终究不作回应,最后说:“数学课发了两张卷子,您老想起来记得糊弄两笔。”


  黑瞎子点点头,从桌斗里拿出一本《中国国家地理》继续看,有两页折了个角,还有很多地理杂志上都有这样的记号,解雨臣问过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说这些都是他要流浪的远方,整得还挺文艺,其实就是不想考大学了。


  “真不上大学了?”


  “考不上啊。”


  “那你以后怎么办?”


  “你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高三时班里的同学总爱做这种毫无意义地一问一答,考不上大学了怎么办?考上了不想上怎么办?考上了不是自己要学的专业怎么办?考上了自己要学的专业毕业了找不到工作怎么办?考到南方了怎么办?考去北方了怎么办?没空调怎么办?有蟑螂怎么办?


  后来他们统一口径,关于这一切设想的答案被做成标语写在了后面板报上,历史老师走进来看到后笑得喘不上气,指着他们唉声叹气,说你们这些熊孩子。


  


  有次喝完酒回家,解雨臣没有开车改坐地铁,旁边站了两个刚下晚自习的高中生,整齐划一的校服外套,书包袋子故意放得老长,单肩挎着拗造型,一个问另一个:“我操,明儿那理综怎么办啊?”


  另一个嚼着口香糖:“不怎么办。”


  “操,我他妈化学又考36老王不得拿皮带捋我?!”


  “没事,只要思想不滑坡……”


  


  解雨臣轻声跟着接了后半句:“办法总比困难多。”


  


  两个学生诧异地看向他,他头靠在车窗上,对着他们礼貌地笑了笑,好像没注意到他们眼中混杂着嘲讽和钦羡的眼神。


  


  十几年了,还都是一样的故事。


  


  办法总比困难多,偏偏少了那几种。当初有一本地摊上淘来的二手《白马啸西风》在班里传了两年,每一页都是烂的,最后一页已经被泪和墨水晕到看不清铅字,可当有人说“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时,包罗万象的《古兰经》也还是想不出法子,书页的空白处写满批注,都是没有办法的困难。


  其中一个,解雨臣记得它写在书页的接缝处,很小很小,如果不是自习课无聊,他根本看不见,那个人问:“那些都是很好的,我也很喜欢,可结局怎么会是这样?”


  


  电影最后打出那行字,全影院都是哭声,解雨臣吃着爆米花,昏昏欲睡地听歌,没想起什么人,想的是怎么还是这样的故事。


  


  “一个以为不会走,一个以为会挽留”,多少年了,还都是一样的故事。


  


  07


  


  三个故事,解雨臣抽完两根烟。本着八卦之心来听故事的属下们都嫌没意思,有人问:“那您到底是惦记着您同桌还是那个给您写明信片的姑娘?”


  另一个人追问:“要不就那个在书里写批注的人?这他妈是神交啊,解董您牛逼!”


  解雨臣弹弹烟灰,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说:“我谁都不惦记,是你们非让我讲的,不满意自己结账去。”


  大家纷纷举手投降,作鸟兽散,另一桌的姑娘们举手,说老板再要一盘五花肉一盘雪花肥牛。


  解雨臣:“……”


  


  最先挑起这个话题的老员工凑过去问他,说:“老板,您还和您那同桌联系吗?”


  “嗯?”解雨臣瞥了他一眼,“问这个干嘛?”


  “我觉得您喜欢她。”老员工语气笃定,他并不知道那位“同桌”的性别,或许知道,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您喜欢她。”


  解雨臣又叼起一根烟,从火苗闪烁的间隙中看着对面的人,他确定这个人喝多了,因此他并不计较这次冒犯。他还听说这男人家里在闹离婚,老婆跟了个投行的精英人士跑去上海,孩子嫌弃他,也要跟过去,可能还要出国,那就更不该多做打扰,他只是在试图寻找同类,以此证明感情一事上多数人都当过失败者。


  


  老员工还盯着他看,问道:“您那同桌长什么样?”


  “长……”解雨臣哄着他,本是想好好回答的,可脑子里除了一个名字竟然想不出什么类,结结巴巴的,像是做了件丢人现眼的蠢事,“他长……挺高的,打架挺厉害,就……”


  落在手背上的烟灰烫得他一激灵,他茫然地愣了片刻,轻笑道:“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这下彻底没了意思,所有人都拎着酒瓶走了。《好运来》之后是《三年二班》,之后是《她的睫毛》,大家很开心,都是童年和青春,敲起盘子跟着唱,唱着唱着,那段旋律又响起来,这次没有人再让切歌了,唱到“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时,声音格外大,细听下来,好像又有哭声。


  解雨臣听着歌闭上眼,没有刮风下雨,他还是谁都没有看见。


  


  喝完酒回家,顺路的人都搭解雨臣的车,司机正在听午夜电台,DJ说接下来给大家带来本月热门电影金曲,这话一说出口所有人就知道要完蛋,司机不知道这群人今晚干了什么事,乐呵呵地说:“最近哪儿都在放这个,好听。”


  


  “说不上爱别说谎就一点喜欢……在以后你少不免想起我……”


  


  解雨臣今天把这歌听了很多遍,趁着酒劲儿感觉这歌词写得是有点扎心窝子,难怪小姑娘都能哭成这样,不过他感情经历空白,多少年一直往钱眼里钻,还是“我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采”这种比较能打动他。


  哭都哭了八百遍,再让换歌显得矫情,一行人默默听着,都玩命儿憋着泪,解雨臣从后面瞄见副驾驶上的助理肩膀一直在抖,虽然不厚道,还是没忍住,连忙打开车窗通风,顺便盖住自己那点儿笑声。


  


  车窗慢慢放下,他朝外面看去,忽然瞥见对面地铁口走出一个人,高个子黑皮衣,手里拎了一个破破烂烂的行李包,把烟头摁灭在路边的垃圾桶上。


  


  “停车。”


  


  他的语气太急切,司机以为遇到什么急事,一脚刹车带出来的惯性把全车的醉鬼摔得人仰马翻,助理连忙擦干眼角,拿出手机严阵以待:“解董,出什么事了?”


  解雨臣愣了很久,才意识到刚刚那句话是自己喊出来的,他慢慢转回头,路边什么都没有,风带着哨声,两个塑料袋飞过地铁口,环卫工人举着大扫把小跑着追赶。


  


  “没事。”他升起车窗,“没事,走吧。”


  


  那位老员工睡得迷迷糊糊,朦胧间听到自己老板的声音,轻柔而平静,像安然落地的叹息。


  


  “我们两清了。”他说,“连本带利,我们已经两清了。


  


  他又说:“原来我还都记得。”


  


  “什么?”老员工睁开眼,“您记得什么?”


  


  解雨臣再也没有回答,电台里的歌换了首英文rap,吵吵闹闹,十分喜庆。风从没有关禁的车窗里漏进来,又冷又疼,但吹久了却莫名暖和起来。


  无数的CBD区依旧灯火辉煌,像是彼岸永无乡的灯塔,车流万千,成为汇入海洋中的一滴水,它们没有归处,可也并不需要。


  


  2018的年初,北京城里还没有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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